总期

望洋

庄子说过：河伯望洋而兴叹。

我以为庄子是极懂海洋的。“望洋兴叹”，“望洋”是单纯词，用来修饰“兴叹”，妙极。世间所有的兴叹，都没有人类面对大洋的时候，来得深，来得重，来得那样感慨万端。“望洋兴叹”，“望洋”，只有“兴叹”。

一

那年冬天去南非旅行，飞机汽车好一番之后抵达非洲大陆的西南端的好望角。

好望角地处西风带，有着咆哮怒吼尖叫的海浪，西风终年劲吹，巨浪高达十五米至二十米。

这里是真正的天涯海角，却丝毫也没有东方式的纤细与哀伤，来自印度洋的莫桑比克暖流和来自南极洲大西洋水域的寒冷的本格拉洋流在这里交汇。

极热与极寒在这里碰撞交织，相爱又相斥，印度洋与大西洋在这里相抱相拥，激情澎湃，电光石火。

这里曾经叫做“风暴角”，有着永不止息的风，有着冲破天地的暴怒。“好望角之父”，航海家迪亚士，为它命名“好望角”，因为从这里穿越可以遥望美丽而富庶的东方世界。迪亚士曾经这样描绘“船员们惊异地凝望着这个隐藏了多少世纪的壮美的”岬角，他们发现了一个突兀的海角，而且发现了新世界。”

好望角冰与火的撞击，西方与东方的相遇，天之涯地之角的绝望与希冀。亘古洪荒的力量，是大西洋与印度洋的情话。

从开普敦出发，仍然是那番蓝天碧海，吹着极地的风，遥望这世界上海浪最大的海域。（望角好像就是用来遥望的）它的神秘与壮阔足以荡涤心灵所有的尘埃，噫吁嚱！凛冽严酷粗暴野蛮，天地间惟有一声长叹，浪涛阵阵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在好望角的一侧有一个白色的灯塔，拾级而上，天空无云，阳光慷慨地泻落。我并不清楚这里的海拔高度，只觉得这是离天很近的地方，可见度极好。白色灯塔岁月古老，天地悠悠过客匆匆，灯塔记录了世界上十个城市的名字，距离北京千米，在非洲大陆的西南端向北遥望，遥望亚欧大陆和美洲大陆，那是一种怎样的视角，好望角沸腾的激情与岁月不老。

坐在山上看好望角，它像一把利剑插向大洋，从此印度洋与大西洋便有了某种阻隔的缠绵，于是便有了痛苦而欲罢不能的情愫，一年四季亿万斯年，奔腾叱咤。

山上，灌木丛生，密密丛丛，岩石是褐色的黄，似乎融入了某种宗教信仰，这就应该是非洲大陆的颜色吧，它不是华夏中原黄土的颜色，它少了一种明黄，也没有黄土的膏腴，这里没有农耕的文明，那是被海水冲刷过，被劲风强力吹拂过的土地，贫穷且坚硬风化。

从开普敦至好望角是要经过南非最富的富人区的，面朝大海，高高的墙，美丽的花园，竞豪奢。

这种富有，是一种没有任何节制，没有任何敬畏的富有，是一种炫耀财富的狂欢，就像好望角的巨浪，丝毫没有“收”与“敛”，与欧洲贵族的不动声色的贵族气相去甚远。

想起前一天在有“黄金之城”美誉的约翰内斯堡看到的黑人平民窟，成群的黑人孩子，铁皮制成的简陋的房子，被涂上五颜六色的色彩的公寓，赤着脚、表情麻木的人们，当地人称他们为“黑土”。

短暂的旅行，我无法读懂这种贫穷与富有，然而好望角印度洋与大西洋的交汇似乎就是某种隐喻。

二

初识大西洋是年的冬天，在美国的罗德岛。

罗德岛是美国富豪的度假胜地，云集了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风云人物的豪宅。我们参观了美国铁路大亨范德堡家族的度假别墅，石头别墅奢华无比。

建筑灵感来自意大利，黄金装饰的大厅，富丽堂皇，七十个房间，风格迥异，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花园的草坪翠色正好，落叶是草坪最美的点缀。松鼠跳跃着，在宫殿建筑的视觉冲击和审美疲劳中，抬起眼睛的刹那，我看到了秋阳中的大西洋。

碧蓝无限，几乎没有波浪，无论是欧风还是美雨，我以为都来自这个大洋。

三

在台湾，住在汽车旅馆里，早晨四点钟起床，去看太平洋海上日出，也是我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看太平洋，第一次看太平洋的日出。

光线的变化足以美得让人心旌摇荡，那是生生不息的生命的破茧成蝶，是生命与光明冲破死亡与黑暗，是太阳的寓言。

在四大洋中，我以为太平洋是最有资格孕育太阳的，太平洋的辽阔、平静、美丽、理性，这里应是太阳天然的故乡。

台湾的太平洋日出，让我有了特别的乡愁，潮湿闷热的亚热带，太阳跃出洋面的刹那便有了桑拿的滋味，那是万丈红尘的味道，是蒋勋的“说红楼”，是龙应台的《天长地久》，是张晓风《岁月在，我在》，是台北故宫的中华文化，是台北街头晚市的红尘扰攘，美丽的太平洋，人间的太平洋。

在秘鲁看过太平洋日落。

住在太平洋岸边三层楼的别墅，看太平洋上的日落，港口，渔船静静地排着队。

不知名的花儿开在苗圃里，我们看太阳是怎样一点点落下。如果说，日出是一种跳跃生长的姿态，那日落让你懂得什么是“华丽转身”，什么是“转身的华丽”，从金黄、桔红、血红到纵身一跃，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秘鲁的首都利马常年无雨，在利马许多人家的房子连房顶都没有，处在热带沙漠气候的利马与太平洋相对无语。一面是无垠的水，一面是无尽的沙与尘土，太平洋也有这样的属于水的无情，这是怎样的五行的相生与相克。

四

在冰岛的北格陵兰海曾一窥北冰洋的芳容，它明净高冷，北极的天风海雨是它的信使。

印度洋有着热带的风情，每每令人想起印度女子的沙丽与风情万种。

太平洋明媚如少女，大西洋澎湃如一诺千金的侠客。

望洋，在亚欧大陆，在非洲大陆，在美洲大陆，在岬角，在半岛，在高山之上兮。想起雨果的那句话：“世界上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辽阔的是人的心灵。”

北冰洋的鲸群、大西洋的海豹、太平洋的鱼阵。

在澳洲的墨尔本，我们守在路旁，那个有着冬雨的黄昏，看世界上最小的蓝企鹅回家，平均身高只有43公分的雄性蓝企鹅，结束了一整天的捕鱼从海上归来，回家。

从印度洋上岸，一排排的蓝企鹅的家就在岩石的两侧，劳累一天的雄企鹅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雌企鹅和孩子们的呼唤是那样的切切声声，每一只公企鹅都能听得懂那份爱与期盼音符，在宏大的众企鹅的交响乐声里。那声音比萨克斯曲《回家》还让人感动。

大洋，因为生命，因为爱，因为美才有如此的尊严，才拥有让人兴叹的力量。

作者简介

董一菲，中学语文特级教师，黑龙江省首批正高级教师，“诗意语文＂的倡导者，全国中语首届十大学术领军人物。“诗意语文”荣获黑龙江省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荣获教育部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二等奖并入选全国第四届教学成果公益博览会。兼任全国多所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兼任＂语文报杯”等多项全国语文教师课堂教学大赛评委。著有《董一菲讲语文》等六部专著。主编诗意语文工作室《高中经典篇目同课异构与点评》等38部教育教学丛书。

本期责编：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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