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天，有美国读者给瑞典学院写了封公开信。第一句话是：

尊敬的瑞典学院成员们：我们可不可以别闹了，给菲利普-罗斯发个诺贝尔奖吧？趁他还没死？！

那年罗斯78岁。当然如我们所知：现在他84岁了，诺奖还是没给他面子。

每年诺奖出炉前后，世界大致的仪态如下：开奖前，聊聊几个老名字，把几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奥斯卡笑话拿来安在村上春树身上；开奖后，先搜索下“新得奖这货是谁”，然后慨叹几声。中文媒体主要是聊村上春树，然而每年陪跑者，却又不止他。实际上，名单在越来越长。

而且，陪跑者和陪跑者，是不同的。

有些位是长期饱经忧患、铁肩担道义的作者了，比如肯尼亚的瓦蒂昂戈先生，韩国的诗人高银、匈牙利的纳达斯先生、埃及的非虚构写作者萨达维。这一组可以叫做民族文化组。

然后呢，有这么组先生，姑且叫做“他们有可能赢到，但机会不大，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太受欢迎、太正直或者风格太妖异”组。这类先生们，今后几年里，都持续地有可能，哪年说不定，就可能轮上了。作为候选人，他们没什么明显缺点，所以他们也可以简称“年度候选组”。

这些人，包括但不限于以色列的阿莫斯-奥兹、阿根廷的凯撒-艾拉、西班牙的贾维尔-马力亚斯、莫桑比克的米亚-库托、索马里的大师法拉赫，挪威的虚构大师弗斯，等等。

接下来的这组，叫做“他们每年都当热门，当久了就有点老了，以至于大概诺奖以为已经发过他们奖了”，简称“老年守望组”。

这批先生以当代阿拉伯第一大诗人、87岁的阿多尼斯为首，以下是八旬上下的汉德克和古稀之年的“爱尔兰当代第一人”班维尔，加上84岁的荷兰大师诺特博姆，以及名震天下、今年已经88岁的米兰-昆德拉。老年组的弱点呢？嗯：当年大师帕斯开过个玩笑：大家都说，诺奖因为某个误会（因为欧洲一度认为博尔赫斯是支持独裁者皮诺切特的），不给博尔赫斯发，后来等他老了，再发给他似乎有点自打耳光，所以就算了。

所以他们老几位，主要的弱势在于：“当年不发给你们，现在发……好像挺尴尬的，咱们翻篇儿吧！”比如，诺奖曾经有十年时间，可以发给托尔斯泰或易卜生，居然没发。

好嘛，您还能比托尔斯泰冤枉吗？

然后，进入了“你们可能近期赢不了”组。这里包括：美国大师欧茨奶奶，美国大师84岁的菲利普-罗斯，80岁的全能手堂-德利罗，我所有的朋友都诧异“他还活着吗”的托马斯-品钦，人民都在呼唤快点继续刷冰火的乔治-RR马丁，其他莉迪亚-戴维斯、理查德-福特们都在此列。他们不能赢的主要原因是……您大概发现了。是的，这组也可以叫做：“你们可能近期赢不了，因为你们是美国人”组。鉴于鲍勃·迪伦刚得过，美国这老几位是没戏了。

最后这组是人民的最爱，或者说，人民很愿意提他们。这组可以叫做“民意奖”，包括但不限于村上春树、加拿大的阿特伍德、英国的麦克尤恩与“故事宝库”尼尔-盖曼们。他们的缺点？嗯：太有名了——每次英国媒体提到村上春树，总爱说他是文学界的摇滚明星，这可不是啥好词——以及，太英语文学了。

当然，以上毕竟还只是捕风捉影。因为诺奖其实并不给出官方的拒绝理由。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猜“太老了”、“太大众了”、“诺奖不爱发给美国人”、“英语文学暂时歇歇吧”。

实际上，原因可以有更多。

当年博尔赫斯所以没得奖，许多人认为他被误会和皮诺切特有染，但博尔赫斯的老冤家贡布洛维奇说，诺奖评委里有人觉得博尔赫斯，“过于知识分子气”。

另一种我们可以观察到的习惯是：诺奖把奖撒给某地了，就会一段时间不管。比如，克洛德西蒙、杜拉斯和格里耶都算是法国新小说的；诺奖给了西蒙后，对杜拉斯和格里耶，以至于那一代法国作者，就不管了。

——但今年这就很微妙。按说殖民小说三杰奈保尔、石黑一雄、拉什迪，奈保尔世纪初得了奖，另两位该没戏了吧？结果石黑一雄又得了！

当然，到最后，当诺奖非要给您发奖了，这一切理由都可以不是理由。

您说诺奖不发给畅销作者吧？马尔克斯年得奖前就是百万级畅销作者了。

您说诺奖不给中短篇小说家吧？海明威其实也没有大部头的东西压身。

您说诺奖只发给老头子吧，加缪和布罗茨基得奖时也才四十来岁。

您说诺奖不会补发吧，给马尔克斯发了个奖表彰了拉美人民后，事隔近三十年又给略萨补了一个——这哪儿说理去？

就像大家一直念叨村上春树，但他不得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说他太畅销？马尔克斯当年也畅销。说他题材不够严肃吗？嗯，年的《奇鸟行状录》，事关反战（二战诺门坎战役）、前苏联题材、历史与集体记忆、日本的选举内幕等等。实际上，他的小说一直在反右翼（《寻羊冒险记》）、讽刺资本与政治的勾结（《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反暴力（几乎所有小说里的黑暗组织）。实际上，村上春树得过了年的卡夫卡奖（年的卡夫卡奖得主是当年的诺奖哈罗德-品特）与年的耶路撒冷奖（这个奖也是略萨、库切、奈保尔们得诺奖前用来刷荣誉的）。

所以呢，事实就是：

配得上诺奖的大师太多，而文学又没有可量化的标准。

没得奖的诸位，其实真正的弱点是：每年，只能，有，一个人，得奖。

而世上大师又太多，更多的人只好年年陪跑。

我们所揣测的理由，可能也都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仅仅是“世上大师太多，今年没轮上您”，而已。

我私人认为，对待诺奖的正确态度，大概就是这样：

每年等着他们想起品钦罗斯高银村阿多尼斯奥兹欧茨昆德拉，哪个得了奖，就算是赚着了，不得，也无所谓。毕竟世上大师太多了，没得是常态，得了才是变态。如果有啥不平衡的，想想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纳博科夫好了。

还有，尽量活长一点。卡尔维诺62岁之前过世，三岛由纪夫44岁就自尽了，类似于此可不行：得熬啊，莱辛奶奶快89岁才得奖。所以一批五六十岁的且等着吧。

实际上，大多数作家，都是有这种觉悟的，所以也未必放在心上。

当年马尔克斯跟格雷厄姆-格林聊。格雷厄姆-格林也一直不知道自己为啥没得奖，于是他特别严肃地跟马尔克斯说：

“因为他们不觉得我是个严肃的作家！”

年，刚写了四年小说的村上春树写了篇《尖角酥的盛衰》，大意写他参加尖角酥制作大赛，发现评委是群疯狂的瞎眼乌鸦后就果断退出了。

结尾那句是：

“我只想做自己爱吃的东西，瞎眼乌鸦评委什么的，让他们互殴死掉好了。”

这个态度，老先生们未必会喜欢。

所以他连在日本国内都不招各类文学奖评委待见，那也是有原因哒……但他自己应该既然在三十四年前已经决定“让瞎眼乌鸦们自己玩去吧”，那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无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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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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